喜马拉雅酱

亲爱的西西弗斯(3)

八一:

1.


 


西西弗斯触怒众神,众神罚他推一块永远无法登顶的山石上山。


于是他推石上山又滚落谷底,徒劳地在时光里周而复始。加缪写《西西弗斯的神话》,他说人们应当想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。邕圣祐听说这个故事,实在不明白这个故事里有哪一个字穿上喜悦的糖衣。


“无论他快不快乐,这个故事本身听上去就很扯。”


女孩皱鼻子。


他又问:“后来西西弗斯怎么样了?”


“一直在重复,石头是不能登顶的。”


“一个故事居然能够无聊到这个地步。”邕圣祐打了个哈欠,“让我怎么想象主人公居然还是快乐的?”


女孩让他等等。图书管理员的袖章从眼前一晃而过,她很快走进后方的书架之间,竟真给邕圣祐找了一本《加缪作品集》。


她递给邕圣祐:“在相当漫长的时光里,西西弗斯绝望、煎熬、痛苦。直到他在机械的重复中找到了美。”


邕圣祐接过书。


“一旦发现了美,西西弗斯的一切苦难也就即时终止了。”


邕圣祐听不大懂,书也没看完,但他为这句睿智而温柔的话心动。可惜直到毕业,他和漂亮的管理员也没能擦出点暧昧的火花,每天放学十五分钟的图书馆固定打卡只能变成酸涩的青春回忆。


但一个关于西西弗斯的不甚美丽的神话在他心里扎了根,仿佛那个推石头的背影天生该佩戴着图书管理员的白袖章。


高中毕业很久,他才知道女孩的原话出自毛姆;毛姆的西西弗斯没有白袖章,他写《月亮与六便士》。


 




他时隔许久想起西西弗斯,是在和丹尼尔聊天的时候。


姜丹尼尔已经是节目的黑马,成为了他所期盼的GodDaniel,SNS争议事件并没有令他黯淡,他正卯足劲——或者说他的粉丝们正卯足劲要把他送上王座。而此刻,这个或将加冕的人像一条夏天里晒脱了的狗,瘫在地上一动不动。


邕圣祐坐在墙角,伸开一条腿去踢他。


丹尼尔笑嘻嘻地翻个身:“好累啊。”


“叫你休息一下了。”


“好饿啊。”


“叫你多……算了,你还是少吃点。”


“跳了二十遍了。”姜丹尼尔用胳膊遮住眼睛,躲避灯光,“重复重复重复地跳——哥,我好像感觉有点晕。”


邕圣祐故作老成:“所谓人生就是不停重复,你还不懂。”


姜丹尼尔笑了,反手往他的方向打去,堪堪抽到邕圣祐的小腿。邕圣祐被打到,索性两条腿都伸开,这次踢到丹尼尔的胳膊。


丹尼尔:“加练也差不多了吧,不练了。啊……突然想打游戏,召唤师峡谷需要我。不行,节目一结束我要去通宵三天三夜。”


“英雄联盟不也是重复又重复?”


“不一样……”姜丹尼尔有气无力,“打游戏多有意思。”


“你连续打一百盘也是现在这个德性。”邕圣祐站起来,半弯腰拉他的手,“起来——你啊,你知道西西弗斯吗?”


“不知道。”


丹尼尔呵呵地笑,就是不肯动身。邕圣祐拽不动他,又悻悻坐回去。


邕圣祐和他说西西弗斯的故事:“这个故事告诉我们,就算是重复一千遍一万遍的事,你只要找到乐趣,你就不会累了。来,跟我一起念:练习怎么这么有意思。”


说完又尝试把人拉起来。可今天的姜丹尼尔不吃这一套,格外爱耍赖。


“其实我对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种看法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姜丹尼尔直接闭上眼睛,笑着摆出抵死不起的姿态:“我就是那块拉不起来的石头,我亲爱的西西弗斯,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。”


邕圣祐看着地上耍赖的傻子,嘴角耐不住翘起老高。


 


 


 


2.


 


 


志趣相投的男孩子玩到一起,从陌生人到挚友有时候二十四小时都不需要。


所有人和邕圣祐是这样,姜丹尼尔和所有人是这样。这两个人熟悉之后,不能说彼此已经成为一顶一的好友,好歹也够得上你伸出手掌,我光看角度就能知道你是要击掌还是握手的亲密程度。好比说刚练完《sorrysorry》,姜丹尼尔站在原地发呆,邕圣祐走到他身边,二人视线在镜子内交汇。


“怎么了?”


丹尼尔用力摇了摇头。邕圣祐想了想,好似了然。


他朝着镜子比划埃及手的动作:“这个,其实你做的已经可以了。”


姜丹尼尔皱眉:“我做出来不太好看。”


“我刚才看了,哪里不好看。”邕圣祐搂住他肩膀,“你别钻牛角尖。走,先休息。”


姜丹尼尔嗯了一声,顺势也回抱对方,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腰。


金在奂从背后突然出现:“你们好得是不是有点如胶似漆了。”


金钟炫坐在地上温柔打趣:“不应该是你们三个好得如胶似漆吗?”


金在奂朝二人啧啧:“听见没?钟炫哥的意思就是,你们俩可别背着我偷情。”


几个人为“偷情”这个词都笑了。


黄旼泫眉眼弯弯,他擦着汗说:“你还有时间搞笑,你刚刚那遍跳得太糟了。”金在奂长叹一口气:“你真是擅长一刀捅进我心窝。”金钟炫把毛巾丢给走来的姜丹尼尔,不忘帮金在奂打个圆场:“已经比昨天好太多了。”


权玄彬揉着脚踝凑热闹:“没事,我们主唱靠嗓子征服国民producer。”


金钟炫立刻操起老妈子的心:“你和在奂都要加练。”权玄彬闻言骨头咔哧作响,他垂头丧气地说:“这个节目什么时候结束,结束了我一定像木乃伊一样在床上躺上一个月。”


姜丹尼尔水还没喝完,情绪又高涨起来:“那我要先睡一天,然后打一个星期的游戏。”


黄旼泫突然说:“英雄联盟?”


“你也玩吗?”


“玩过一阵子。”黄旼泫沉默一会儿,说,“丹尼尔你……昨晚是不是做梦打英雄联盟?”


邕圣祐仿佛预知他接下来的话,率先笑出声。


“做梦?”


“有人昨晚不停地在喊‘门牙塔水晶门牙塔水晶’……”黄旼泫自己说完也感觉好笑,“我当时以为我方水晶要被推了,立刻就吓醒了。”


金在奂严肃点头:“我举报,该名犯罪嫌疑人还磨牙。”


证人邕圣祐也举手:“他还有吃软糖的习惯,我床上有犯罪证据。”


姜丹尼尔立刻不好意思地挠头:“我睡觉习惯不好,嘿嘿。”


大家只是逗逗他,笑一笑就放过了这个话题。邕圣祐站在他身侧,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
 


 


“Sorrysorry2组是一个家庭。”


姜丹尼尔在出道后的节目里说完这句话,立刻回忆起这件事。


Ss2期间发生很多大男孩之间或摩擦或贴心的小事。时间拨过,剩下饱满的感激与怀念。这部温暖而短暂的小电影,姜丹尼尔独独对这个闲聊的画面难以忘怀。


这一刻,所有人脸上只有汗水没有眼泪,平淡地聊着所有好的、不好的事,把一切都忘记再微笑;最后的最后,有个人摸他的头,力道很轻很轻。


只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,已经隔了重重光影——


时间走得太快了。


即使是记忆中仿佛穿插无数美好过往的ss2组,从成立到舞台结束其实也不过屈指可数的那些天。


录制舞台结束后,他们在练习室的小隔间开了个小型庆祝会。为庆祝,也为分开。隔间太小,连台电子琴也容纳不下,别说六个大男孩伸展手脚了。


权玄彬尤为别扭:“我觉得这个格局对我不太友好。”


坐在对面的黄旼泫拨开他的大长腿:“我觉得你的臭袜子对我也不太友好。”


金在奂算是停不下他的魔性笑声了。


隔间闷热。几个人又正是话密又活泼的岁数,年轻的心捂在一起,比烫手的麻薯还热。明天各自从新的队伍启程,所有人像是都在有意识抓紧每一秒可以说话的时机,连偶尔的沉默都有默契的舒适。


六个人从各自出道前的坎坷,聊到公交车站的初吻,聊到六十岁的展望——聊到最后,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:“希望我们都能出道。”


姜丹尼尔咬紧牙,眼睛热了。


昏暗的灯光只照得清他勉强的微笑。他说,我房间有点零食,我去拿过来。姜丹尼尔刚出门,邕圣祐起身捉住他的手腕。


他起身,拍拍裤子说:你这么马虎,我和你一起。


原本就要涌到眼眶的眼泪硬生生被姜丹尼尔抑制住。他抽了下鼻子,闷闷地答了声嗯。


 


从练习室走到宿舍并没有多远的距离。邕圣祐插着口袋,跟在姜丹尼尔身后。


他们爬了两层楼梯,穿过一条漫长的走廊。


走廊窗外的月光被割成不规则的方块,一块、一块在姜丹尼尔的背上变换交叠。他就这么看着,看着走在前面的人低着头错过一整条安静的走廊,即将拐进楼梯的黑暗里。


这一层楼梯的灯泡坏了很久。没人换、也从没人提起。


姜丹尼尔左腿刚踏上去,邕圣祐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,把人拉了下来。


“哭了?”


“没有。”


“是不是觉得丢人啊?”


“……”沉默几秒,“有点。”


邕圣祐有时候很讨厌自己。


他和好友说过不止一次,朋友问他受什么刺激了,他说:我啊……我怎么这么聪明。气得好友勒住他脖子:少和我炫耀了你这混蛋。


他不觉得这是炫耀。


邕圣祐不会和图书管理员旁征博引谈天说地,也不懂如何在梦想的土地走出一条无人比肩的康庄大道。他的聪明只在于太通透,在很多事情上,他的视野总要胜于其他人:知道情况怎样做会更好、会更差;很容易了解人,也很容易了解人与人。


母亲了解他的苦恼。她说,我怕你会受伤。


那个时候他还不太懂母亲话里的深意,要等许多年过去才能完全了然。


得天独厚的敏感让邕圣祐处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,也正如姜丹尼尔所说,这聪明使他学会有分寸的幽默。可惜,这聪明也时常使他容易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——比如他从两个小时前就明白,姜丹尼尔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

他可真希望自己不知道。


他明白,等到太阳升起来,丹尼尔笑起来还是会露牙;等到太阳升起来,这个晚上的一切难过会变成月亮收藏的秘密——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,可他偏偏这么聪明。


邕圣祐不知道该怎么做。


丹尼尔应该是从出门开始就哭了。不然不会一路无话,连头也不敢回。


邕圣祐此刻捏着对方的手腕,拇指的关节暗合着对方的脉搏。没有风、没有雨,没有循环不停的音乐,也没有踩在节拍上的脚步声。天地都安静。他只听见一声、两声,在两股不同轨道的血液里机械地叩着没有节奏的律动,达到一种奇异和谐。


过度的安静造就了他一瞬间一个不太善良的想法:他还没见过这家伙哭,平时笑起来就像天塌与他也无关的人哭起来一定挺新鲜。


邕圣祐用力握紧了手,清了清嗓子:“哭出声也没关系。”


丹尼尔吸了一声鼻子,主动开口:“我没想哭的。”


“没事了吗?”


“没事。”


半边身子隐在楼梯间的黑暗中,丹尼尔伸出另一只手胡乱擦了把脸。仿佛终于调整好了情绪,这才肯回头来直视邕圣祐。


真是哭了啊,眼睛都是红的。


邕圣祐松开手去揉他的头发:“因为现场分数难过了?”


姜丹尼尔犹豫了两秒:“……我以为至少不会是最后一名。”


方才当着其他成员不便透露的难过总算能摊开在月光下。他其实几次险些倒了苦水,但同组成员总该产生一个最后一名,这话讲出来只会让氛围平白尴尬。


他对成员选择了微笑,对邕圣祐却选择了坦白——不仅出于对他的信任,也出于他对邕圣祐的同样了解:这哥真的太聪明了,什么都瞒不住。


“你在我这里是第二名。”邕圣祐声音轻轻的、带一点温柔笑意,“我们丹尼尔做的已经很棒了。”


“谁是第一名?”


“我呗。”


姜丹尼尔鼻子哼出一声笑,渐渐连嘴也咧开。笑两声又沉默,最后说:“可能是埃及手做的不够好吧。”


“没有。”


“……是这样。”


“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。”


“成为偶像本来就要全能的。”丹尼尔直视他,“是我做的不够好。”


邕圣祐还想劝他: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最好了,只是比赛并不只看实力。可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一种不坚定的防御姿态。那个瞬间偏偏他就是读懂:如果原因不是出在我自己身上,那我也再没办法改变什么。


“如果你非要这么想——”邕圣祐顿了顿,说,“那就再努力一些。”


丹尼尔似乎很疲惫地卸了浑身力气。


他说:“嗯,努力。”


邕圣祐端详他半晌,拉着他走了两步到窗前。


两个人的脚步比猫还轻,走廊的声控灯甚至也没亮。稍微有风从一排的窗户流窜进来。今晚的月亮格外亮。邕圣祐羡慕起当初图书馆的姑娘,如今的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一句可以用来夸赞月亮真美的形容。


他想了有一会儿,终于放弃做一个有内涵的男人:“看,月亮是不是特别白?”


“还特别圆。”丹尼尔笑了,“像个披萨……我饿了。”


好在这一位文学细胞也不发达。


“我以前念书的时候,有个女孩和我告白。”邕圣祐抬头看月亮,“她呢,很普通。”


丹尼尔收回看向月亮的目光,他看见邕圣祐脸上的星座痣拼成一个三角形。


“再普通的女孩子也是特别神奇又敏感的生物。”邕圣祐微笑,垂在身侧的左手握住姜丹尼尔的右手,“她们很懂说一些让人触动的话。”


“我认识的女生都爱喝酒,她们只会说‘来来来,one shot’。”


邕圣祐因为这直白的反驳笑出声,笑完继续说:“那个女孩啊,她当时握住我的右手说了一句话。特别特别特别——浪漫,每次我看到月亮都会想到她,还会觉得很受鼓舞。”


“什么话?”


邕圣祐答非所问:“你用左手指着月亮。”


姜丹尼尔不明所以,依旧照做。邕圣祐得意地握紧了他的右手:“那个女孩说啊……”


神色认真几分:“她说:‘伸出你的左手向月亮;伸出你的右手,向梦想’。特别帅气,也特别温柔。”


姜丹尼尔愣在原地。


邕圣祐举起他的右手,回头说:“我吧,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也让你受到鼓舞。但我希望丹尼尔你知道:月亮还在,梦想也还在;无论事情变成怎样,生活总有期待。”


姜丹尼尔点点头。


迟疑了一下,用力地拥抱了邕圣祐。


这一抱用了大力气,邕圣祐甚至觉得灵魂要被撞出体外。走廊的灯受了惊,一盏一盏亮起,像不知何处而起的多米诺骨牌。邕圣祐胸口闷,正想和他开玩笑说一句“丹尼尔你能不能给我点自由”,肩头传来闷闷的一句:


“……我知道,为了梦想。”


邕圣祐温柔地拍他的背,不再多说。


即使相识非常短暂,即使最初的相遇并不完美,邕圣祐对于姜丹尼尔仍旧是一个稍微特殊的存在:他幽默、聪明,更懂体贴。他让自己的合宿生活有声有色,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施以了朋友所能做到的一切温柔。


他感谢邕圣祐,也为受到的照拂感到一点点不好意思。


他其实可以说“谢谢你”,也可以说一句“麻烦了”。


可这个瞬间,姜丹尼尔感受到右手未曾散去的陌生温度,什么也不能说。


也许是月光正好,也许是夜色太暗;也许外星人撞击了地球的某个角落,给这世界带来奇异的荷尔蒙——否则为什么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奇妙的恍惚。


当初普通的女孩怀抱着所有春天里最不普通的甜蜜来到邕圣祐面前,用右手轻轻捏他的右手说出“伸出你的右手,向梦想”。她应该是笑着的;她也应该会不好意思,会克制笑容。她是在等一个回答呢,还是已经完成了对爱情的幻想。


——她在想什么?


——圣祐哥现在又在想什么?


所有胡思乱想被揉进这一个用力的拥抱,姜丹尼尔的本能告诉他:停止思考,不要辜负这正好的月亮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
评论

热度(24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